周六这天,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我在邮件里怼了美国那边的一个Principal同事,晚上七点多才坐下来吃饭。吃到一半就接到爸爸的电话,连夜收拾了一下,坐着早上六点的飞机回家。
这是我这26年的人生历程当中第二次参加葬礼。我坐在一台依维柯的最后一排,车里面都是亲近的亲戚家属。前面是一辆小卡车,拉着一头纸牛和花圈纸钱金砖银元宝。里面坐着我爸,还有我奶奶的遗照。
车里面的亲戚们还在时不时地聊天,聊得我很烦。车开了一会,他们终于不聊了,车里面的广播又变得格外刺耳,广播节目在介绍生活小窍门,比如如何防止铁锅生锈。我时不时地回头从后车窗望去,想看看后面的车队有多长。
奶奶一共兄弟姐妹九个,她是老九,再加上爷爷这边的亲戚,我爸的表亲兄弟姐妹很多。所以我有好几个大姑,好几个老姑,大娘二大娘……逢年过节家里总少不了来串门的亲戚们。
在火葬场的门口,司仪在找人进门帮忙抬老人。我快步往前走了几步,还没走到里面,司仪就说人手已经够了。也许平时好好孩子守规矩惯了,我站在那迟疑了一会,还是想进去再多看奶奶两眼的,直到一个表哥说“你应该进去看看”,我才大步向前走去。
在上小学以前,我经常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。那时候还住在一间平房,门口有一棵大沙果树。我有一个小小的三轮车,想骑的时候得找奶奶搬出来;我喜欢吃三鲜伊面,奶奶还搬了一箱回来过;没事的时候她经常在床上摆扑克,我就在旁边看,那个时候还学会过几种,不过现在已经全都忘得差不多了。由于爷爷奶奶太偏向,导致我的几个表哥和表姐成立了一个“反孙子集团”,由最大的表哥带头高举“反孙子集团 只在姥姥家”在院子里示威游行。我那时大概只有两三岁的样子,最愿意跟他们玩,还跑过去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走,把我爷爷气的不行。
奶奶已经被推到了吊唁厅的中间。也许是最后几个月瘦的,不太像平时的她。她身上盖着红布、放着花,头上还带着以前的那顶小红帽。戴孝带的家属们都站在吊唁厅的一侧,其他亲朋好友们绕着遗体走一圈,鞠个躬以表悼念。吊唁厅里异常寒冷,哀悼乐一响起,让人的心情更加沉重。
后来我上了小学,就跟爸爸妈妈住一起了。爷爷奶奶也搬进了楼房,每到寒假暑假我就住在那,跟奶奶睡一起。除了写寒假作业,我基本上就是跟奶奶看电视剧,什么《还珠格格》、《征服》、《重案六组》、《铁齿铜牙纪晓岚》……都是在那个时候看过的。平时大多是奶奶做饭,派系就是很典型的东北家常菜,土豆炖豆角、酸菜汤之类的。奶奶还会经常自己蒸馒头花卷,有时候碱放多了,馒头就会黄黄的,吃起来带着一股苏打味。
戴孝带的亲戚家属们也走过一圈,鞠过三次躬,奶奶就要被推进去火化了,爸爸和姑姑们几乎到了悲痛的极点。我看着奶奶的遗体,心情非常沉重,但几乎没有眼泪。大家坐在等候室里面,逐渐地开始聊起了天,悲伤的氛围才散去一些。我手里捧着奶奶的遗照,是她之前照的证件照,这是我熟悉的那个奶奶,美丽、开朗和自信。
奶奶一直都有糖尿病和高血压,降糖药、降压药一直都在吃,所幸的是一直没有发生明显的并发症。在爷爷得阿兹海默症之后的一段时间里,奶奶一个人还能照顾得了他。但是毕竟两个老人单独住不太放心,就让他们搬到姑姑家里,让姑姑帮忙照顾。自那以后,也许是觉得自己不再能独立生活,奶奶的心态就越来越差,唉声叹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。有一次她想收拾东西搬回去,爸爸和姑姑最终没同意。雪上加霜的是,奶奶开始需要每天打胰岛素来控制血糖,大概这让她更加觉得自己“没什么用”了吧。
捡过骨灰之后,我们就前往墓地了。墓地的工作人员出了点差错,墓还没打扫完,字也还没刻。等过一会,终于可以将骨灰盒下葬,墓碑前也摆好了遗照、贡果和烟酒,角落上放着两头手掌大的石狮子。后面的地上的两挂鞭炮劈里啪啦地响起来,我看着照片,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。
奶奶的病情恶化的很快。一开始还只是忘事、不爱说话,直到最后连我也认不出了;吞咽功能也受到了影响,从吃饭只能一点一点咽,到最后只能喝米汤。十一我回家的时候,奶奶已经基本不说话了,身体左半边也已经瘫痪无力。真的没想到,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,她就从我们的身边离去。
我跟我妈已经达成一致,准备给我爸买台车。我爷爷现在虽然有点糊涂,但生活上还能半自理,也还能走路。趁着现在,多带我爷出门转转,每次回去也能方便一点。
家里电视下面,还摆着爷爷奶奶、三个姑姑和爸爸六口人几年前在公园的照片。现在却已经少了一人。